第126章-《狼图腾[姜戎]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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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年后,二郎远离蒙古包,又在草丛中沉思发呆的时候,被农业团一辆兵团战士的卡车上的人开枪打死,盗走。陈阵和杨克一直未能找到凶手。
四年后一个白毛风的凌晨,一位老人和一位壮年人骑着马驾着一辆牛车向边防公路跑去,牛车上载着毕利格老人的遗体。大队的三个天葬场已有两处弃之不用,一些牧民死后已改为汉式的土葬。只有毕利格老人坚持要到可能还有狼的地方去。他的遗嘱是让他的两个远房兄弟,把他送到边防公路以北的无人区。
据老人的弟弟说,那夜,边防公路的北面,狼嗥声一夜没停,一直嗥到天亮。
陈阵,杨克和张继原都认为,毕利格阿爸是痛苦的,也是幸运的老人。因为他是额仑草原最后一个由草原天葬而魂归腾格里的蒙古族老人。此后,草原狼群再也没有回到过额仑草原。
不久,陈阵,杨克和高建中被连队抽调到连部,陈阵当仓库保管员,杨克当小学老师,高建中去了机务队开拖拉机,只有张继原仍被牧民留在马群当马倌。
陈阵和杨克又回到汉人为主的圈子里,过着纯汉式的定居生活,周围大多是内地来的专业军人和他们的家属,以及一个排的来自天津和唐山的兵团战士。然而,他俩从情感上却永远不能真正地返回汉式生活。两人在工作和自学之余经常登上连部附近的小山顶,久久遥望西北的腾格里。陈阵常常在亮得耀眼的,高耸的云朵里,寻找小狼和毕利格阿爸的面庞和身影……
1975年兵团解散,但是房子、机器、车辆、拖拉机,以及大部分的职工和他们的观念、生活方式还都留在草原。额仑草原在一年一年地退化。如果听到哪个蒙古包被狼咬死一只羊,一定会被人们议论好几天。而听到鼠洞摔伤人的事情却渐渐多了起来。
陈阵在返回北京报考研究生之前,借了一匹马,向巴图和嘎斯迈一家道别以后,又去看望小狼出生的那个百年老洞。老洞依然幽深结实,洞里半尺的地方已结了蜘蛛网,有两只绿蚂蚱在网上挣扎。陈阵扒开草探头往洞里看,洞中溢出土腥味,原先那浓重呛鼻的狼气味早已消失。老洞前,原来七条小狼崽玩耍和晒太阳的平台已长满了高高的草棵子……陈阵在洞旁坐了很久很久。
在北京知青去额仑草原插队30周年的夏季,陈阵和杨克驾着一辆崭新的蓝色“切诺基”离开了京城,驶向额仑草原。陈阵在社科院研究生院毕业以后,一直在一所大学的国情研究所从事国情和体制改革的研究。杨克取得法学学士学位以后,又拿下硕士学位和律师资格,此时他已经是北京一家声誉良好的律师事务所的创办人。这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友一直掂念草原,但又畏惧重返草原。然而30周年这个“人生经历”的“而立”之年,使他俩必须立定决心重返额仑草原了。他俩将去看望他们的草原亲友,看望他们不敢再看的“乌珠穆沁大草原”,看望黑石头山下那个小狼的故洞。陈阵还想再到草原验证一下自己学术书稿中的观点。
吉普一进入内蒙地界,天空依然湛蓝。然而,只有在草原长期生活过的人知道,腾格里已经不是原来的腾格里了,天空干燥得没有一丝云。草原的腾格里几乎变成了沙地的腾格里。干热的天空之下,再也看不见青绿,稀疏干黄的沙草地之间是大片大片的板结沙地,像铺满了一张张巨大的粗砂纸。干沙半盖的公路上,一辆辆拉着牛羊的铁笼卡车,卷着黄尘扑面而来,驶向关内。一路上几乎见不到一个蒙古包,一群马,一群牛。偶尔见到一群羊,则乱毛脏黑、又瘦又小,连从前额仑草原的处理羊都不如……两人几乎打消了继续前行的愿望。他俩都舍不得自己心中湿润青绿的草原美景底片被干尘洗掉,被“砂纸”磨掉。
杨克在路边停下车,拍了拍身上的干尘对陈阵说:前十来年官司太多,没时间回草原看看。这些年我下面的人都可以独当一面了,这才有点时间,可又不敢来。今年春天高建中又去了一趟额仑,他跟我讲了不少草原沙化的事儿。这回我作了那么长时间的精神准备,没想到草原沙化还是超出我的想象。
陈阵拍了拍方向盘说:让我来开吧……亲眼看到毕利格阿爸所预言的恶果,那还真得到额仑草原去祭拜他。而且,再不回去看看,小狼的那个洞可能真要被沙子填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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